要把所有灵智和隐秘的喜悦缀进论文里,
剩余的泄漏不出去,
或者掬成小说和散文。

自习课

    日光灯炽烈的白光下,所有人埋头做题,门窗紧闭。班主任眼镜反射灯光,成了两块白板置于脸上,两块小白板挂在一块大白板上。

 

教室里尽是浑浊闷热的人气。鼻息仍在俯仰攒动。还有一颗颗低伏的,黑色头颅。

 

班主任说,现在很好,你们不要抬头看窗外。别看。

 

一颗颗黑色,低伏的头颅。

 

他没有抬头。他听见风声大作。那一种芭蕉叶动,或者衣褶薄襞被幡然打在窗棂上的声响。窗外有忽远忽近铃声。有人用凄凄喉音唱诵短歌,就在窗外。他自己仍是匍匐着,料想周围无人抬头。

 

班主任忽然怒叱,不要去听,不要抬头看窗外!

 

尖锐,而又粗糙的喉音唱诵的短歌旋而变调,成为低噑,有人用尖细嗓音喊,恭祝河伯娶妻。

 

恢弘的,妖异的弦乐一刹狂奏,吹吹打打拉拉扯扯。有人念诵,鱼鳞屋兮龙宫,紫贝阙兮朱宫,灵为何兮水红。大瘿,支离疏,哀骀它趾支离无脤,花妖狐魅,魑魅魍魉,窗外浩浩荡荡而过。琴瑟交鸣,锣鼓喧阗,吹吹打打拉拉扯扯。

 

班主任在喧吵乐声里,吼得声嘶力竭,声气俱尽,他说,不要抬头看!不要去听!不要看窗外!料想那两只成为白板的眼,此刻必然反射两道精光。

 

窗外被称作湘君的水神送过了贺礼,被称作魁拔的山神也道过了喜。河伯娶妻,真是喜事,真是喜事。他匍匐着,些微的,些微的侧过了头。看见迎亲队伍所用的纁红锦缎,飘飘忽忽,拂过教室的玻璃窗。

 

他想,这里明明是四楼,窗外明明并无走廊。

 

他抬起了头。河伯的新娘刚从轿中下来,由面涂白粉的媒婆搀走。他一抬头,对上媒婆红红白白的脸,也不知她老人家是哪位神明,眼中泛莹蓝的光。媒婆捏起手绢,用一根手指向他指指点点,说,你你你你,怎可偷窥河伯娶亲?

 

弦乐忽停,他心下一惊,顿发觳觫,苍苍莽莽的空白涌入耳内,脑中,使他的眼前也成为空白一片。

 

是了,是戴着空白眼镜的班主任。班主任从口袋里拿出匕首,递给他,说,现在你偷窥了河伯娶亲,应该拿着这把匕首去向河伯谢罪,如果河伯不原谅你,你也不用回来,你就只有自杀。

 

他头脑中空白着,接过了匕首。环视四周,一颗颗低伏着的,黑色的头颅。

 

他从座位上站起来,走出来,慢慢走出去,带上门,搅动一室污浊人气,旋而回复沉闷。

 

他带着那把匕首。如果河伯不原谅他,他就只有自杀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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